“問題的核心就是政企合一。管委會辦的企業直接跟陽光度假村同質競爭。它既是滑雪場的場主，又是裁判員又是運動員，三位一體。”李楊稱。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周夫榮 編輯|米娜

　　1月2日，毛振華從亞布力倉皇回到了北京。

　　“整個亞布力鎮都炸鍋了!”亞布力小鎮主干道兩側，遍布飯館和賓館，某飯館老板娘說，大家一直在討論這個事。

　　讓這個安靜的小鎮炸鍋的，是日前一段爆火的視頻。中誠信集團創始人、中國人民大學經濟研究所所長毛振華在視頻中控訴，自己及旗下的亞布力陽光度假村在當地被欺負、被愚弄的經歷。

　　“從某種程度上說，陽光度假村有點像唐吉坷德。”接近亞布力陽光度假村的人士李楊(化名)對《中國企業家》這樣感嘆道，“因為這件事的核心，陽光度假村的訴求不是針對個人，而是針對政企不分。”

　　毛振華控訴的亞布力管委會，實際上是政企合一的機構，亞布力管委會在亞布力陽光度假村的B區建了一個滑雪場，自己在經營，這個滑雪場不僅僅侵占了毛振華投資的土地，而且“管委會辦的企業直接跟陽光度假村是同質競爭關系，你想啊，一個是親兒子，一個是外來戶。”李楊說，“需要管委會去做好市場監督，而不是說你打著政府幌子做個企業，打著維護景區管理的口號，去干預市場的正常經營，去維護經營自己的企業。”

　　1月4日下午6時，人民網(11.160, 0.04, 0.36%)發布了黑龍江聯合調查組的調查結果(見后文)，對此調查結果，陽光度假村表示歡迎，采訪中，《中國企業家》記者多次給亞布力管委會負責人打電話，但電話一直無人接聽。

　　亞布力滑雪場B區，穿紅衣服的陽光度假村的滑雪教練，和穿白綠相見教練服的新亞布力滑雪場教練穿梭其間。雪具大廳中人流擁擠，不少家長帶著孩子在換衣服，也有情侶在分享滑雪照片，互相打趣。

　　元旦前后，正值亞布力滑雪場的旺季。全國各地滑雪愛好者，蜂擁至此，體驗被稱為中國最大的國際級旅游滑雪場。

　　就在那幾天，發生在滑雪場B區的一件事，讓毛振華覺得忍無可忍，從而有了那段爆火的視頻。

　　“前段時間，管委會非法占用了陽光的雪道，然后他只要在經營，他就認為他的經營是合法的。壓雪車司機在陽光度假村上的這個雪道上作業，他就認為破壞了他的生產經營，然后不停用有關部門傳喚陽光度假村的管理人員，前后加起來傳喚了十多個人。”李楊告訴《中國企業家》雜志。

　　12月30號，得到陽光度假村高管層反饋的毛振華很生氣，“那天晚上12點鐘，毛振華找管委會的相關人員去溝通，希望對方對陽光度假村高管的傳訊行為，應該馬上結束、停止。”李楊表示。

　　之后，省工總局和管委會的有關負責人給毛振華打了一個電話，電話中對方不僅給毛道歉，還說到會把有關人員給撤了。對此，毛振華認為，“不應該是你給我道歉，而是給傳喚的我們高管道歉。”

　　令毛振華沒想到的是，在電話溝通過后，第二天有關部門依然在傳喚陽光度假村高管。不僅如此，李楊稱管委會還在繼續阻撓旅行社往陽光度假村帶人。

　　“他們在敷衍了事，根本就沒有覺得這個事情多嚴重”，李楊稱。

　　“這也成了毛振華一怒沖冠發視頻的導火索。”李楊表示。

　　據陽光度假村的工作人員稱，新亞布力滑雪場是管委會后建的，B1雪道下的初級雪道，是管委會占用陽光度假村的雪道在經營。就連雪道前面的雪具大廳，也占用了陽光度假村700平米左右面積。

　　“起初管委會用那片地方時，沒有跟陽光度假村打招呼嗎?”記者問。

　　李楊說，據他了解，雙方并無溝通。

　　“管委會來了之后，亞布力黑暗的日子開始了。”毛振華在視頻中這樣說道。

　　“截留和分配”

　　“這兩年真的很奇怪，整個亞布力鎮上的旅館生意都變差了很多。”亞布力當地的一位旅館老板告訴記者，2017年的營業額是以前的一半左右，同行見面都會聊，明明看到門口往滑雪場去的游客車輛越來越多，但游客都去哪住了呢?

　　該老板告訴記者，管委會弄了一個酒店預訂平臺，訂酒店的電話都是平臺接聽，然后由管委會平臺來分配酒店客源。

　　李楊告訴記者，管委會對滑雪客源也采取同樣的截留和分配政策，“它干涉企業的經營自主權，你多勞不多得，比如你市場做得好，人家都愿意來滑雪場，可是不行啊，管委會的預定平臺后臺系統直接給你掐死了。”

　　他還舉例道：比如有500人要來陽光滑雪場，但預定平臺的系統說你這兒只能接待250人，過了250人，系統馬上給你關閉了，游客就下不了訂單了。如景區，來5000個游客，按比例，陽光度假村現在只能分25%，即1250人，有再多的游客，系統也給你關閉了，游客也下不了訂單，而這塊管委會的滑雪場分配的比例接近35%。

　　“問題的核心是體制，政企合一的體制，他辦的企業直接跟市場企業同質競爭。它既是滑雪場的場主，又是裁判員又是運動員，三位一體。”李楊稱，管委會政企不分，與民爭利，“政”的職責也名存實亡。

　　他還告訴記者，黑龍江省委省政府曾要求職能部門調查黑龍江各用水企業的用水負擔，并據此制訂相應的補貼政策或水價的減免。

　　但因為負責收水費的公司——亞雪公司是亞布力管委會下面的公司，最后水費不降反漲，“我們原來用水1塊5一噸，管委會接手之后開始漲價，現在漲到4塊5一噸。”

　　“因為水是歸水利廳管，企業曾經向管委會建議過很多次，請其以管委會的名義給省里行文，要求水利廳用財政資金撥款的形式來維護附近的水庫，維護這個所謂的造水管線。”李楊稱。

　　“漲水價的時候有沒有政府正式文件?”記者問。

　　“他一紙通知就宣布漲價了。”

　　失去的自主經營權

　　三年前的2014年冬天，黑龍江省政府的一場新聞發布會上，時任亞布力管委會專職副主任，現在的黑龍江省森林工業總局局長兼亞布力管委會主任的王敬先介紹，亞布力滑雪場作為中國滑雪產業的肇興之地，由大鍋盔山(海拔1374米)、二鍋盔山(1262米)、三鍋盔山(1000米)梯次相連組成，由于三山關門經營，36條雪道互不來往，其整體合力、核心競爭力大打折扣。實行三山聯網運營模式后，將結束亞布力滑雪旅游度假區20年三山分割的歷史，真正實現“一卡在手，滑遍三山”。

　　而這個所謂的“智能一體化旅游”，讓一些企業大呼失去了自主經營權。

　　“三山聯網應該由市場化機制來解決問題，即誰對三山聯網的貢獻大，誰就應該在收入分配當中占大頭，在三山聯網中的話語權也應該占主導地位，這是一個正常的市場化競爭機制。”一位滑雪場經營者告訴《中國企業家》，三山聯網本身是好事，但結果卻讓企業失去了自主經營權，被占去大頭利潤是誰?這更值得深究。

　　三年前的那場新聞發布會還歷歷在目，會上稱2015年7月，集客服、商服、結算、會務于一體的“亞布力滑雪旅游度假區游客服務中心”將投用。同時，已建成的電子商務平臺具有網上宣傳、咨詢服務、網上預訂、網上支付、網上結算等功能，可真正實現旅游服務一卡通、旅游導覽一張圖、旅游服務一條龍。

　　該滑雪場經營者認為，通過平臺的預定，客源并不能合理分配，經營者失去了自主權，游客失去了選擇權。“管委會要求旅行社去哪家，旅行社就得帶游客去哪家，這就叫強買嘛，你可以問問所有的旅行社有沒有類似這樣的事情。符合市場需求的，最好的企業不能從市場獲得最大的收益，還要通過行政的手段去干預，平分這個生意，這就叫強賣了。”

　　隨后，黑龍江省委省政府專門派出省委省政府環境整治辦、省政府企業投訴中心赴亞布力開展深入調查。

　　1月4日下午6時，人民網發布了黑龍江聯合調查組的調查結果，以下為全文：

　　今日(4日)，人民日報記者從黑龍江省政府新聞辦了解到，省委省政府環境整治辦公室、省政府企業投訴中心會同有關部門組成聯合調查組，對亞布力陽光度假村毛振華視頻反映問題進行了實地調查，并提出處理意見。調查組認為，亞布力管委會方面主要存在三個問題。

　　一是陽光度假村收購的原注冊企業于1995年和2007年分兩批獲得了亞布力區域的土地，未得到全面開發。2014年10月，亞布力管委會為了完善亞布力旅游度假區配套設施建設、增加旅游產品供給，在陽光度假村尚未開發的土地上，與陽光度假村以轉讓、入股、合作開發方式意愿一致，但土地出讓價格不一致的情況下進行建設，占用了陽光度假村12.6萬平方米的土地(目前這些土地已由陽光度假村抵押給銀行)。這一行為反映出亞布力管委會負責人缺乏法律法規意識。

　　二是2017年10月亞布力管委會擬在陽光度假村的土地上新建商業街，但雙方沒有達成一致意見，此后管委會下屬機構、有關人員存在對企業經營活動進行不正當干預，對企業采取行政處罰、責令整改、調查等方式，存在嚴重的違紀違規行為。

　　三是為了解決度假區存在的“三山不通、條塊分割、分散經營”的混亂局面，成立了包括陽光度假村在內的“三山聯網、雪道相聯、索道相通、利益分享”的六個初級雪場經營聯盟，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雪場之間存在利益分配上的分歧，管委會沒有正確履行協調職責，以致聯盟出現5個雪場與陽光度假村對2017年11月25日至12月23日陽光度假村累計收取的93萬元滑雪收入是否違反聯盟協議存在嚴重分歧。

　　鑒于以上問題的存在，根據省委省政府關于優化發展環境的有關規定，省委省政府環境整治辦公室、省政府企業投訴中心作出如下處理：

　　一、對亞布力管委會負責人給予處分，由亞布力管委會向陽光度假村道歉;

　　二、對亞布力管委會下屬機構和人員自2017年10月以來出現的嚴重違紀違規行為，干擾陽光度假村正常經營活動的相關責任人，責成省森工總局黨委，按照干部管理權限，予以嚴處;

　　三、由省國土資源廳公開選擇第三方土地評估機構，依法依規對已占用的土地進行價格評定并依法處置;

　　四、關于亞布力管委會體制下一步將結合全省國有重點林區體制改革，做相應調整和進一步規范。

　　調查組了解到，亞布力區域屬國有重點林區，依據現行國有林區管理體制和黑龍江省人大地方立法規定，該區域由省森工總局行使政府管理權限。1979年以來，亞布力地區歷經7次管理體制變動，2009年、2011年、2014年三次對亞布力管委會的職能和設置進行了調整，先后補充了省旅游委、體育局、廣電局、尚志市政府等為成員單位，明確委托由省森工總局代管。2014年5月新的亞布力管委會調整后，在邀請法國雪嶺公司做亞布力雪場整體規劃、雪道“三山聯通”、機場前期等基礎設施建設、景區環境改造、綜合服務能力提升、景區整體營銷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新建中級雪道10條，8.8公里，新增索道2條2859米，高壓供水管道7488米。省政府企業投訴中心和亞布力管委會等單位幫助陽光度假村協調解決了在投資運營過程中遇到的產權證照辦理遺留問題、歷史債務糾紛、稅費返還、項目貸款利息補助、企業高管納入失信名單、新的項目立項等方面問題。對上述工作，毛振華董事長和陽光度假村也曾在不同場合表示充分認可。亞布力旅游度假區在省政府有關部門、省森工總局、亞布力管委會和各入駐企業共同努力下，接待游客人數和旅游綜合收入大幅增加。2017年游客122.6萬人次，是2013年的6.6倍;綜合收入6.42億元，是2013年的17.3倍。

　　調查組核實，毛振華董事長在視頻中的其他有些說法與事實不符。管委會負責人表示，誠懇接受毛振華董事長和各新聞媒體的批評監督，積極對待，認真整改，舉一反三，深化改革，改進工作，努力打造良好的營商環境，為亞布力旅游度假區市場主體和游客提供更好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