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企流動性調查
“比如一家企業債券發行的票面利率7%,給投資者返費7%,實際融資成本達到14%。這樣的操作扭曲了公開市場的利率,所以現在很多投資者對民企特別是之前參與返費的民企,都產生了極大的不信任。”
由于融資環境的變化,今年上半年民企集體“失血”,多家大型民企接連爆出債券違約,也有部分正游走在流動性危機的邊緣。
今年上半年,由于資金面緊張疊加民企違約潮,民企發債遭遇寒冬。Wind數據顯示,今年5月民企凈融資額為-131.12億元;6月凈融資額僅微增188.47億元,較去年的576.00億元大幅減少;7月民企凈融資額又轉為負值,為-205.66億元。
“創業15年以來,對我來說,最痛苦的就是現在:銀行抽貸款、債券發不出來、地方政府愛莫能助。”民營企業家李先生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采訪時發出了如此感慨。
李先生曾登上胡潤富豪榜,實際控制的企業資產超過千億。為了兌付8月份到期的一期債券,公司上下正“全力籌資”。
2018年7月23日,國務院召開的常務會議要求:“積極財政政策要更加積極,穩健的貨幣政策要松緊適度,保持適度的社會融資規模和流動性合理充裕。”市場紛紛解讀為轉向寬松的信號,這給民企融資帶來了一線轉機。
一家中外合資券商的投行部負責人黃磊(化名)表示,現在AA+以下民企發債承銷商不太敢接,投資者也不敢買。AAA企業及行業龍頭企業可考慮發行期限較短的ABS或超短融。
“短債長用”期限錯配是近期不少民企陷入流動性危機的重要根源。缺乏財務約束,通過外部融資迅速擴張,已成為很多民企發展的捷徑,同時也潛藏了危機。
正如河北銀監局局長李明肖所說的那樣:“我們就怕企業家‘花心’,我時常跟各家銀行行長說,對企業多元化經營,銀行支持一定要慎之再慎,企業從事的經營范圍和跨度越大,銀行越要保持距離,而不是光看規模大而盲目擁抱他們。”
無序擴張帶來的惡果
在2013年之前,企業融資主要方式是銀行貸款。當時由于多地“擔保圈”出現風險,加上國家政策鼓勵加大直接融資比重,不少民企紛紛嘗試債券融資。
債券融資單筆規模大、利率低,并且不用抵押擔保,這一渠道打通后,很多民企輕易獲得了大量的低成本資金。由于財務約束差,不少企業發債上癮,隨后開始盲目多元化擴張。
攤子鋪得越開,對外部融資的依賴就越大。想要獲得更多的融資,只有不斷地并購,打造更多的“多元化生態”。
李先生的企業也沒能跳出這樣的循環。他的公司在2015-2016年,購買了金融機構股權,入股了幾家銀行、證券和保險公司。今年以來,監管政策對金控更加嚴厲,這些股權反而成了燙手山芋。
民企發債冰封后,現在回過頭來再向銀行申請貸款,難度更大。李先生更是直言:“后悔發了債。”債券市場是公開募集途徑,到期后即使晚一天也是違約;而銀行貸款到期后,實在沒錢還可以和銀行商量,暫緩或展期。
目前銀行的資金去哪兒了?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了解到, 有不少進了國有企業、地方政府和地方融資平臺,其中有部分資金被高利轉貸給民營企業。
李先生透露,在資金緊張時,他的公司曾向當地一家地市級城投公司借了一筆錢,年化利率高達45%。
融資難和融資成本居高不下,讓很多民營企業瀕臨困境。
李先生表示,上半年已經被累計抽貸100億。“現在的情況是劣幣驅逐良幣,能還錢的企業銀行就讓你先還上,但還了不給續貸。反而是沒有償還能力的企業,為了不暴露不良,銀行不得不給展期或借新還舊。”
“全力籌資”之外,李先生還有更深層的擔憂,“企業家沒精力管企業了,都在籌錢,我每天做的是財務總監做的事。工業企業如果沒有資金維護,強行生產,最擔心的是發生災難性的生產事故。”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還采訪了李先生企業總部所在地的一家國有大行分行長楊珉(化名)。楊珉坦言,上半年資金確實緊張,近期資金面有所好轉,貸款額度有一定增加。
楊珉表示:“在我們行有授信的企業,大部分的融資需求都能得到滿足。抽貸主要是一些小型銀行,大銀行畢竟規模大,也愿意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
對于債券融資余額較大的企業,楊珉表示,銀行確實存在顧慮。銀行擔心貸款企業的債券再融資受阻,導致企業資金鏈緊張,進而牽連銀行授信。
楊珉表示,近年來很多企業更青睞債券融資。“債券融資利率相對較低,資金管控也沒有貸款那么嚴格。不少企業都選擇用債券融資替代銀行貸款。現階段,債券融資占比較大的企業,今年上半年均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資金緊張。”
曾面臨停工還是違約的兩難
以李先生的企業為例,今年春節以來,該企業被合計抽走資金150億元,其中銀行抽貸約100億,償還了50億左右的到期債券。
債務壓頂,短期償債壓力很大,眼下8月份就有一期20億的債券到期。這是一家以能源化工、物流清潔能源、煤炭資源為主營的大型化工企業。2017年末資產總額達1400億,每年收入超1000億,利潤約45億。目前生產經營正常,但資金鏈緊繃,最困難時賬上資金僅5000萬。
李先生一時進退維谷。“如果把這期債券還了,運營資金全部被抽走,我們的生產就得停止。如果這期債券不還,意味著實質性違約,后續再融資之路完全堵死,債券投資者和銀行馬上會起訴,資產被法院查封。”
“借錢是要還的。”李先生深知這個道理,但他也有苦衷。“我們公司的設備主要是化工高爐,一旦停產,設備被氧化腐蝕,整個生產線就報廢了。等有了錢想恢復生產線,就得多花一倍以上的資金才能啟動。”
隨著債券違約的增多,加上打破“剛性兌付”的政策要求,現在地方政府對民企的違約救助意愿更低。
李先生表示,他的公司目前有員工1萬多人,也考慮過處置資產籌資,但短期內難以變現。“現在大家都缺錢,現金為王,賣資產誰會買?”
不過,近日李先生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事情有了轉機,該公司近期獲得50億銀行授信,燃眉之急暫時解除了。
民企發債“冰封”
今年上半年債券市場受資金面緊張、資管新規落地等諸多因素影響,很多企業的債券發行都因認購不足而取消。今年5月份,大型民企盾安集團發生債務危機;緊接著,富貴鳥、神霧環保(6.230, 0.23, 3.83%)、凱迪生態等多家上市民企發生債務違約事件,民企融資環境更加惡化。
光大證券(10.520, 0.02, 0.19%)固收研究的統計顯示,截至2018年7月13日,債券市場共有67個主體發行的132只債券發生了違約,規模達993億元。不過國有企業自2017年以來,尚未出現新增違約。
光大證券分析認為,對于國企,地方政府具有較多的協調可選項,而對于民企,地方政府可以用的手段相對有限。其次,金融機構對于國企的“信仰”還在,因此愿意接受地方政府的協調,而對民企相對“不信任”。
李先生表示,他的公司已注冊未發行的債券額度還有90多億,但一直發不出來。“民企風險大,很多券商都不給發,發了也沒有人買。”
黃磊表示,民企融資受阻,還有一個重要因素是近期的民企違約潮和發行中的“返費”。
黃磊稱:“比如一家企業債券發行的票面利率7%,給投資者返費7%,實際融資成本達到14%。這樣的操作扭曲了公開市場的利率,所以現在很多投資者對民企特別是之前參與返費的民企,都產生了極大的不信任。”
據黃磊介紹,今年上半年高負債民企發債無望,能發行成功的一般都是AAA級,還有部分是資產負載率不高的基礎設施類企業。其所在券商承接發債的標準就是,評級AA+以下的一律不接,如果是房地產企業,只接全國前10名的,并且要信評再把一次關。
逐漸擴大的違約額讓投資者更加謹慎。比如某私募基金,屬于工商銀行(5.500, 0.06, 1.10%)委外白名單客戶,其投資策略就是只買AAA的債券。
黃磊表示,現階段民企發債依然艱難,行業龍頭企業可以將上下游供應鏈作為基礎資產,發行1-1.5年的ABS產品,或發行270天以內的超短融。“期限一定要短,超過2年的投資者都不敢拿。”
另一方面,銀行間市場資金面一直處于相對寬松狀態。近期一般AAA級的國企發債,都能獲得5-6倍的超額認購。
金融監管部門也意識到了這一情況的嚴重性。7月18日,21世紀經濟報道曾報道,央行對一級交易商進行窗口指導,額外增加MLF額度,鼓勵其增配中低等級信用債投資。不過隨后受訪的銀行人士卻表示,還是不敢投民企債券,將更多配置低評級的城投債。
《電鰻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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