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做房地產思維來造車，逾500億元投資到底換來了啥?

        上海證券報記者走訪寶能造車基地、走進生產車間，一窺寶能造車現狀——

        寶能汽車相繼在常熟、深圳、西安、貴陽、昆明、昆山等地開展造車項目，占地超1.1萬畝。而在多個造車基地周邊，出現了寶能地產項目

        記者走進寶能西安基地的總裝車間，前橋分裝線綿延數百米，一整排生產線裝配齊全，但是沒有開工，設備上布滿了灰塵

        寶能造車什么零部件都要自己做，缺乏合作共贏理念，對咨詢公司“業務更聚焦”的建議大為不滿

        “之前比亞迪的人來總裝車間看了，對設備、條件都感到很震撼，沒想到最終還是(造不出車)。”寶能汽車西安基地工作人員介紹，該基地有五大生產工藝車間，總裝車間建筑面積約10.6萬平方米。

        這是寶能汽車西安基地的現狀，也是寶能造車的縮影。過往數年，寶能系在資本陣地節節失守的同時，其以造車為代表的實業投資，如今看來也是一地雞毛。

        寶能在2016年高調宣布造車，先后在國內多地擬建設生產基地，自稱到2022年5月累計投入530多億元。矛盾的是，寶能集團官網在2020年11月發文稱“寶能集團已在汽車產業鏈板塊投入上千億資金”。寶能造車投入的資金數額成謎，上海證券報記者向寶能集團及寶能汽車發送采訪函，但是截至發稿未獲回復。

        寶能是否真的投入了巨額資金?近日，記者走訪寶能位于西安、深圳、廣州的造車基地，發現多個基地已經停擺，并且部分基地空有設備、廠房卻不見產品下線，還出現拖欠員工薪資、供應商貨款等狀況。

        “他(寶能集團董事長姚振華)厲害的是融資，可能投入一分錢，但融資會拿到三四分錢。”上述寶能汽車西安基地工作人員介紹，該基地的土建和廠房由當地政府代建，廠房內生產設備是寶能汽車采購，但拖欠了供應商不少貨款。

        已從寶能集團離職的高管張林(化名)總結稱：“姚振華對造車很上心，也花了不少錢，但不尊重職業經理人和市場規律，以做房地產思維造車，變成外行人指導內行人，很多高管越干越不知道怎么干了。”

        轉型造車“想法多”

        “寶萬之爭”結束后，寶能系在資本市場“動作”受限，隨即將目光瞄向了造車。2017年3月，寶能集團成立寶能汽車，之后相繼收購觀致汽車、長安標致雪鐵龍。

        “汽車是寶能集團的第一核心業務，堅決將造車事業進行到底。”姚振華此前對外稱，造車是寶能集團轉型“制造寶能”重大戰略的具體行動，堅決打造國內領先、國際一流的綜合汽車集團。

        美好構想的背后，姚振華有自己的“小九九”。彼時，多家房地產企業都計劃轉型造車。以地產商的規模，“換道”造車似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寶能造車還“順帶”開發地產業務，也是其“特色”之一。張林表示，新能源汽車是國家鼓勵的產業方向，姚振華以造車建基地的名義和地方政府談判，希望獲得更多優惠的商業地產配套用地。

        寶能汽車西安基地隔壁的寶能創智國際，是寶能地產旗下公司開發的地產項目。售樓處銷售人員向記者講解時，首先提到購房的優勢是“我們與寶能汽車西安基地一墻之隔”。

        如今，相比寶能汽車西安基地的停擺，寶能創智國際已有部分公寓出售。售樓處一塊電子屏顯示，寶能創智國際的建筑面積約34萬平方米，規劃為集精品酒店、汽車展廳、特色商業街總部基地、創意私人會所等多元業態于一體的超級綜合體。

        “姚振華發現了這個商機，在跟地方政府談造車項目時，要求配套給地產項目。”寶能內部人士稱，地方政府有招商引資需求，并且要調整產業發展結構，所以對造車企業很歡迎。

        記者注意到，外界一直質疑寶能是以造車之名，“順帶”開發地產業務。寶能汽車自稱累計投入超530億元資金，是否全部都投入到造車領域，還是有其他用途?

        據不完全統計，自2017年起，寶能汽車相繼在常熟、深圳、西安、貴陽、昆明、昆山等地開展造車項目，占地超1.1萬畝。而在多個造車基地周邊，出現了寶能地產項目。

        寶能造車也引發監管部門關注，此前要求各地政府部門詳細報告寶能自2017年以來，在當地投資和擬投建的汽車整車及零部件項目情況，包括土地占用、建設內容、項目進展、完成投資等。

        造車車間“灰塵多”

        寶能造車自稱巨額投入，怪事卻是不斷。2020年11月8日，寶能汽車西安基地宣布建成，自主研發的新能源xEV平臺首車暨寶能增程式電動汽車(REV)下線，但是下線汽車并不是由該基地生產。

        “車是從寶能常熟基地拉過來零部件組裝的。”寶能汽車西安基地工作人員介紹，他在2018年該基地奠基時已入職，之后現場見證了這場所謂的新車下線儀式。

        寶能汽車西安基地，位于西安咸陽國際機場附近，是寶能汽車首個自建并投產的整車制造基地。記者近日進入廠區看到，在上班時間廠區內部卻非常安靜，僅一名安保人員騎電動車經過。

        走進該基地總裝車間，前橋分裝線綿延數百米，一整排生產線裝配齊全，但是沒有開工，設備上布滿灰塵。總裝是汽車生產的最后一道工序，將各種零件裝配形成一臺完整汽車。

        寶能汽車西安基地上述工作人員介紹，該基地包括五大生產工藝車間，分別是沖壓、焊裝、涂裝、總裝、PACK，總裝車間建筑面積約10.6萬平方米，整線節拍每60秒下線一輛整車。

        其他車間情況也大同小異。記者進入焊裝車間，數十臺庫卡機器人站立在生產線上，但是全都處于停工狀態，觸摸機械臂有明顯灰塵。據悉，焊接車間總建筑面積約6.45萬平方米，規劃建設15條自動柔性化生產線。

        一位寶能汽車供應商負責人對記者表示，寶能汽車西安基地的規格很高，包括土建、廠房、采購的設備等都是高規格。

        生產車間規模龐大且規格很高，但在投產上波折不斷。寶能汽車西安基地工作人員回憶，2020年至2022年，寶能汽車西安基地換了兩位負責人，每位負責人來了都有新想法。“那時人員變動頻繁，一下子招了很多人，巔峰時有五六百人，但沒有產品投產。”

        如今，寶能汽車西安基地的土地使用權，已被當地政府部門予以注銷登記并掛牌出讓。2023年8月10日，西安市西咸新區公共資源交易中心公告，寶能汽車西安基地的土地使用權掛牌出讓，掛牌時間為8月10日至9月8日。

        類似情況此前已在其他生產基地出現。2022年4月，云南省發展改革委公告稱，昆明寶能基地投資備案逾期2年未開工建設，經提醒未做出相應處理，移除2個項目的投資備案信息。

        “現在廣州的生產基地也停了。”寶能汽車內部人士介紹，目前寶能汽車深圳工廠還有部分代工業務，但是每天代工車輛僅二十多輛，基于生產流程還要配套幾百名工人。

        粗放管理“瑣事多”

        寶能造車多年且巨額投入，為何進展遲滯，還長期拖欠員工薪酬、供應商和經銷商貨款?

        自2021年開始，寶能汽車拖欠供應商貨款引發了多起訴訟。其中，瑞松科技控股子公司廣州瑞北起訴寶能汽車旗下觀致西安及觀致汽車，并提交《財產保全申請書》獲法院受理。

        經歷簽訂《和解協議》、又發起訴訟、寶能集團反訴、一審判決后上訴等流程，到2023年7月，法院二審判決寶能集團及姚振華連帶償付2984萬元給廣州瑞北，并支付逾期付款損失，但瑞松科技截至9月6日未收到該筆款項。

        寶能拖欠員工薪酬還引發熱點事件。2023年7月24日，中炬高新召開臨時股東大會，自稱寶能前員工人士在會場外等待，希望與寶能相關人員交涉拖欠的薪酬。2023年7月31日，姚振華在深圳寶能中心被圍堵，圍堵人員自稱是寶能前員工，要向姚振華追討拖欠的薪酬。

        2022年9月8日，寶能集團官網發文稱：“前幾年寶能集團造車業務在經營管理上相對粗放，對管理層授權過大，考核相對過于寬松，組織建設與內控機制存在一些問題導致吃了虧。”

        “那是(寶能)給自己洗白。”張林稱，姚振華為了快速造車，高薪招聘了很多汽車行業的知名職業經理人，薪酬高出市場平均水平好幾倍。這些職業經理人很珍惜這份工作，也會拼命干活。

        據了解，寶能汽車的各業務條線以及部分主要后臺部門負責人，也大都來自主流汽車廠商。比如，陸惟一任職寶能汽車研發副總裁之前，曾經在福特、奇瑞等公司負責并參與多款產品研發。

        不過，寶能汽車的管理模式有別于其他造車企業。張林介紹，寶能汽車各條線高管此前經常周末趕回深圳總部開會，從早開到晚已經很疲憊，下周的五個工作日還要寫報告，再疲于應付下個周末的會議。

        如今，寶能汽車高薪聘請的職業經理人相繼離職，部分人員甚至將在寶能汽車的任職經歷，作為之后求職的減分項。“如果寶能汽車有資金繼續造車，并尊重產業和市場發展規律，哪個職業經理人愿意放棄這么高薪的工作?”張林反問記者。

        缺乏共贏問題多

        寶能造車自稱累計投入巨額資金，都投在了哪?是大舉建設生產基地、指標式招人，還是密集鋪設直營店?張林介紹，2020年，姚振華為了大干快上，逼著人力資源部門快速大量招人。

        激進擴張的后果是，寶能造車的很多錢都打了水漂。“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來，沒車又把直營店鋪開，一群銷售在那兒無事可干。但姚振華就是這種風格，先鋪了再說。”寶能系內部人士說。

        “姚振華本身想造車，只是用房地產思維去做。”張林說，做房地產相對輕松，一拿到地就可以找金融機構融資，樓未封頂交房就能拿到購房者的房款，但是汽車行業需要持續投入和沉淀。

        更嚴重的是，寶能造車“胃口”還很大。寶能集團官網顯示，寶能汽車定位綜合性汽車產業集團，2017年底完成布局汽車配件、租賃、倉儲、運輸、出行及相關配套服務，初步形成“研發—零部件—整車制造—出行—后市場”的全產業鏈布局。

        其中，寶能汽車2019年1月成立昆山聚創，主營業務包括高端鋰電池及電池系統的開發、制造、銷售等，是其進軍新能源領域的重要組成部分，但目前進展不順利。2023年8月29日，昆山聚創的三宗土地及無證建筑、機器設備，以6.1億元價格被競拍。

        “什么錢都要賺，什么事情都要干。”張林總結姚振華發家史后表示，他此前從事房地產行業，成立了自己的建筑公司，還成立過物業、園林、設計等多個產業環節的公司。現在造車也是什么零部件都要自己做，缺乏合作共贏理念。

        寶能集團曾聘請咨詢公司，為其汽車業務“把脈”，給出的治療方案是“業務更聚焦”，導致姚振華大為不滿。張林稱：“姚振華認為別人都沒有他懂，‘寶萬之爭’后膨脹到失去理智，下面高管大都離職了。”

        寶能系內部人士總結，寶能造車這幾年，最初選擇進軍汽車領域，戰略眼光沒有錯。“如果能在這幾年造出一兩款車，并在市場上占據一定份額，就能獲得很好的現金流，推動整個汽車業務滾動發展起來，但是錯失了很多機會。”

        如今，寶能造車始終未見起色，姚振華還在苦苦支撐。寶能汽車西安基地工作人員稱：“姚振華被圍堵的前兩天，還在西安跟當地政府工作人員談判，想拖延收回土地使用權的時間。”

        近日，記者分別向寶能集團及寶能汽車方面發送采訪函，但是截至發稿未獲對方回復。

《電鰻快報》